03
“这里是kpl春季赛常规赛，QGhappy vs eStarPro的最后一局比赛。”
“无论谁胜谁负，这都是最后一场了。”
“没错，BO1，2比2战平，QGhappy 在红色方，第一手ban掉武则天！……哎哟，Gemini针对estar的中单……”
孙力伟坐在台下，瑶瑶的BP在意料之中，即便面对三届冠军QG，打到了BO5决胜局的紧张关头，队员们依旧神色轻松，脸上不乏笑容。只有朱思远——摄像机恰好捕捉到了他的特写——紧抿着嘴，一脸严肃，与时常傻笑的他不同，却格外具有专注的魅力。
刚刚他的手有些颤抖，但现在已经紧握成拳。孙力伟知道，他想好自己在决胜局要做什么了。
“教练，给我诸葛亮。”
孙力伟听不到台上的对话，但他知道，在那位蓝色的法刺在第三楼亮起来的一刻，在全场的惊叫和欢呼响起时，estarpro的中单伪装，会是这样轻而坚定地说道。
他并不诧异，脑海中甚至浮现起训练时朱思远咧开嘴对他说“法刺是我的信仰”的模样。
而今天赛前，朱思远说过“我今天就要赢QG给你看，把小猫咪按在地上摩擦~~~”
朱思远还说过……
一个个说着各种各样的傻话的朱思远，与台上那个收敛笑容严肃备战的Estar.伪装逐渐重叠，让孙力伟在愣神片刻后才意识到，自己的目光已经难以从这位年轻的队长身上移开了。
比赛进行到1分17秒，estar渐渐打出优势。
两方中单在蓝方野区蓝BUFF处狭路相逢，诸葛成功保蓝。
“这个时候……敢打吗？”
“牛魔有点危险！要交闪吗？……交闪了交闪了，还好。”
“那么双方是进行了一波血量的消耗……”
解说的话带的全场观众几乎屏息。
在全场一片紧张的吸气声中，孙力伟始终关注着诸葛亮的动向，这次短暂交锋的结果让他异常满意，不由得微笑了起来。
“现在确实不适合打一级团，做得很好。”他轻声对自己说，又像是在心底默默地与台上的小队长交谈，“越来越有大局观了啊。”
即便身处台下，他却莫名有着会赢的自信。如果这时候有人从侧面去观察他，一定会惊讶地发现——孙力伟凝视着那个灵动的法师英雄的目光，是他自己都难以想象到的温柔。
比赛中期10分48秒，诸葛协助裴擒虎成功拿下黑暗暴君。estar趁势追进，中路逼团。
“牛魔开大了！这是要强杀夏侯惇？……好一波带走。”
“吕布再跳，接一技能……达摩被收割，诸葛亮手里应该还有大……可以，这一轮强杀两人，哇诸葛亮这波很厉害。”
0换2，诸葛连收QG两个人头。
“伪装！这波秀啊！！！”
他听见身后粉丝的尖叫，看着眼前的屏幕把镜头切给刚刚表现出色的朱思远。孙力伟摇摇头，心想不对，这波还有很多细节没处理到位，但他的嘴角却情不自禁地上扬，满载着骄傲的笑意。
比赛接近尾声，QG后期劣势凸显。
橘子的吕布跳大收割三人，一路从上路追打进入中路入口。QG团灭，Estar突破了敌方高地。
一场势不可挡的胜利。
镜头切给QG爆破的水晶和estar的队员，孙力伟却无奈地笑了——他的那个刚刚还沉着稳重的小队长，在队友还在卖力地点水晶的时候，已经双手完全离开手机，只顾着大笑拍桌子喝水，完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当中。
还是不太稳重啊。孙力伟想。
但是当他试图组织好语言，教育朱思远几句时，却又发现，自己心中洋溢着的，也是与他同样的喜悦与骄傲。
战胜QG，如同跨越山峰。
“……好吧。今天不训你。”他最后在心底对台上的大男孩说道。“你发挥的很好。”
全场的欢呼层层叠叠，最终汇聚成了呐喊着“永恒荣耀 不灭星辰”的声浪。他在这片浪潮中站起身来，用力鼓着掌。
解说的声音在全场久久回荡。
“——那么，恭喜Estarpro3比2击败QGhappy！”
04
胜方Estar鞠躬离开之后，QG队员们才走向后台。
镜头扫过击掌大笑着庆祝来之不易的胜利的Estar队员之外，也同样给予了失败一方与他们匆匆握手的少许镜头——比起Estar的欢欣鼓舞，QG队员的脸上几乎没有笑容。
孙力伟的目光在QG的某个队员身上停留了一会儿，突然，一份沉甸甸的重量挂上了他的肩头。他回过头，看见了一张挂着得意的笑的脸。
“老板！”朱思远笑出了牙龈，“我们赢啦！老板，我是不是说到做到？”
他的额头上覆盖了一层薄汗，还有点气喘吁吁的，似乎是乍一下场就冲到了自家老板的身边。孙力伟看着他，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身旁是依偎了一只小狗，正欢天喜地地渴望被奖赏被顺毛。
他伸出一只手，揉了揉对方被耳机搞得有些凌乱的头毛。
“做得很好。很Carry。”他笑着说。
他转过头去，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稍显颓败的背影，朱思远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，发出了含糊的不满音节：“刚才在台上我想和cat拥抱一下，被他直接扒拉下来了，老板你说他可真是小气哦，我以前都给抱的……”
孙力伟笑了笑，安抚性质地拍了拍他的后背：“你抢了他的诸葛亮，他当然要闹脾气啊。”
他手上的动作不停，思绪却是突然间飘得很远，在这灯火通明的静安体育中心上空打着转。
场馆年年换新，越变越大，观众也翻倍似的变多，当年明明还是很小的地方，队员5个，观众三十，当年……
当年……是cat和小渝还在Estar的岁月。
——那是2016年，一切最开始的时候。
那时成员结构和现在也大有不同，伪装打野，cat中单，尚在队内的小渝则是全联盟第一射手，也是一肩担起estar的首任队长。孙力伟还只是个甩手掌柜，和大家感情温温的，谈不上好，但自然说不上坏。
一切都是刚刚起步，无论是这个战队，还是职业联赛本身。他们一起捧起冠军杯，再相互扶持着走过了KPL的第一个秋季赛，打出了一个不太理想但也不过于辜负期待的成绩……直到转会窗开启，cat离开为止。
Cat临走时其实不如网络传闻的轰轰烈烈，一切都如同一场短暂的休假般平和。他简单收拾好了行李，在走之前和孙力伟打招呼请他转告朱思远一声。孙力伟帮他拎了一半行李，开车将他送去了QG——再之后，就再也没有Estar的cat，有的只是QGhappy的新中单猫神了。
就这样，他的车送走了cat，再之后又送走了小渝。将他曾经的队员们都送去了另一片天地，看着他们的羽翼一点点丰满，披上其他颜色的战衣，仍奔向名为梦想的前路……然后在赛场上以另一种身份相逢，一方胜利必然伴随着另一方落败。
转会对于电竞选手并不是什么不常见的事，在孙力伟的人生中，他已经目睹过太多的分别，但与故人的分道扬镳终究会使他感到一丝失落感——每个人在最后都会与他道别，那么朱思远呢？他口口声声说着的喜欢，是不是也会终究有一天会演变成一句冷漠的转会申请，最终被时间将所有感情冲刷得无影无踪呢？
而朱思远此时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，丝毫没注意到他心绪的改变，只是依旧心无芥蒂地展露着20岁大男孩应有的热情笑容，有着使人不由自主地和他一起微笑起来的传染力。
“老板，今晚请客唱歌吧！”他顶着这样的笑容，和自家老板撒着娇，“老板也一起去，让我看到你的热情好不好？”
孙力伟看了他一会儿，最终露出了一个表示默认的微笑。
——或许未来有一天，朱思远也会坐在他的车上，像曾经的队员们一样头也不回；又或许这个执着的傻孩子，还真的能像他自己说的一样，说到做到……未来，谁知道呢？
陪这些孩子走过很短很短的一程，然后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，这或许就是他的职责，也是他的命运。
05
“让我们恭喜EDGM，四比三战胜了EstarPro！”
“也恭喜EDGM成功挺进东部赛区季后赛的第二轮！”
依旧是满场欢呼经久未息，灯光尽数打在台上，打在正欢呼拥抱的EDGM队员身上，也同样加诸在失败的一方，使胜利与失败，在这一刻被残忍地衬托至更加明显。
季后赛estar对EDGM3:4惜败，属于estar春季赛猝不及防地结束了。
比赛结束的那一瞬间，孙力伟便把目光投向了台上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朱思远。朱思远今晚的发挥着实欠佳，急躁和压力影响了他的发挥，状态和不久前的常规赛判若两人。
曾经“拿到总冠军奖金”的豪言壮语在此时变成了一个轻飘飘的笑话，让孙力伟甚至比起台上的本人还要难受上几分。欢呼声依旧震耳欲聋，却又在某一刻仿佛被隔绝到了另外一个世界，模模糊糊地，不甚分明。
就在这时，朱思远回过头，对上了他的视线。
——他笑了，在镜头扫过时，露出了一个傻乎乎又有点抱歉的笑容。但当他终于走下台来，回到孙力伟身边时，那样的笑容如同一张纸团过了，皱巴巴地伸展着嘴角，是一副难过到了极致却又不想被看出来的模样。
“老板，我后背好疼啊。”
他用只有孙力伟能听见的声音说。
朱思远原本给自己定的手术时间在7月8日以后，但是季后赛结束当晚，他就因为精神压力而旧疾复发。
比赛结束后的第二天，朱思远便被孙力伟塞进了去医院的车。
比起上一次的吵吵闹闹，朱思远一路上很安静，孙力伟偶尔瞥一眼，只看见一个嘴角微微耷下来的，稍显紧张的侧脸。
“……不是什么大手术，别太担心了。”
——他平时并不是不擅长开解队员，相反，他有的是长篇大论可以一一讲来，但偏偏在面对朱思远时，他无法将那些套路加在他的小队长身上。他能说出口的，只有这样苍白的安慰。
“我知道的，做完这个手术就好了，”朱思远反而轻快地说，“老板，我没事。”
朱思远转过头对他微笑了一下，还直起腰，努力让自己显得精神些。他刚刚看起来还有几分脆弱，现在为了让孙力伟不担心自己，却摆出了一个真正无所畏惧的男子汉的模样。
手术只用了1个小时，对孙力伟来说，却犹如一个世纪一般漫长。
他在手术室外的座椅上坐立不安，直到门被缓缓打开，护士扶着脸色苍白的朱思远慢慢地走了出来。他迅速迎了上去，将对方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身上替他分担少许重量：“怎么样？”
朱思远侧过头，在很近的距离看着他，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：“……我好难受，老板可以背我嘛？”
他们此时挨得太近了，朱思远眨眼时的睫毛几乎可以扫在他的脸上，连带着说话时吐出的气息，一并像是某种暧昧的暗示。
孙力伟有点尴尬地移开目光，他踌躇了一下，却还是转过身：“上来吧。”
——只是因为他家的小队长现在是个病号，特殊时期对病号要好一点。他在心底默默地为自己开脱。
他稳稳地背着朱思远，一路从医院下到停车场里。20岁青年的重量其实对于他来说有些吃力，但他的手臂还是很稳，不忍心让身上的小队长因为哪怕一丝颠簸加剧疼痛。
“……老板，对不起。”
朱思远突然说。
孙力伟顿了一下，动作未停，继续稳稳地走了下去。
“是我太菜了，拖累了全队，完全没做到自己对……对老板说过的话……”朱思远自顾自说着，声音颤抖，“我对不起你们所有人，我……我想退役……”
“不要说蠢话。”孙力伟立刻打断他，语气严厉，“不全是你的问题。”
听见他这么说，朱思远不说话了。孙力伟感觉到滚烫的泪水从脖子后面灌进来，衬衣领口都湿了一大片。
是病痛，压力，自责和委屈。所有滚烫的情绪，化作泪水流了下来。
孙力伟叹了口气，把他塞进车子里，两手在身上所有口袋里搜刮面巾纸出来递给他。朱思远抽噎了几下，一只手笨拙地擦眼睛，另一只手伸出来，揪住了孙力伟的衣角。
“老板，可是我又、又想，如果我、我退役了，”他说着，因为哭得厉害就连话也说得断断续续，“就再也拿不到冠军了，就不能给老板……我不想、不想这样，我跟你说过，我，我要——”
他的话说到了一半，视线突然被一片压下来的黑影挡住，刘海被人拨开，一个吻落在他的额头上又迅速离开，轻柔得如同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。
朱思远没反应过来，茫然地眨了两下眼。
孙力伟直起了腰，又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顶。
“没关系。”他说道，“你还有下个赛季……我们还有很多赛季。”
朱思远完全愣住了，片刻后，他打了一个哭嗝，声音从小声啜泣突然变成了嗷嗷大哭。眼泪不要钱地流了满脸。
他抓紧了孙力伟的衣角，任凭对方把他抱在了怀里，像是安抚小狗一样拍着他哭到喘不上气剧烈起伏的后背。他也不在意什么分寸，将眼泪鼻涕尽数往孙力伟的身上拱，仿佛这样就能确认下来某个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约定。
他的眼泪被一只手温柔地拂去了。
“你说的话，我记得。我会等着你。……不，我会陪着你。”
那只手的主人，对他这样说道。
——如同一个姗姗而来的，31岁的爱情故事的开端。
【END】